男女主角分别是阿磐萧延年的其他类型小说《美人刀,将折腰阿磐萧延年大结局》,由网络作家“探花大人”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好在,他没有问这样的话。他是个体面的人,他大抵也并不关心她有没有慰过军,他问的是,“见过你的魏人,多么?”阿磐深深地埋下头去,低低地回话,“只有一位贵人,一位将军。”那将军姓关,曾选中她进帐侍奉。也许还有旁人,比方说第三日将她带走慰军的,但那个魏人大约已经死了。那人顺着她的话问了下去,“什么贵人?”阿磐老老实实的,“不认得,因蒙着眼睛,不曾见过贵人的模样。”“旁人叫他什么?”“都叫他主君。”那人微微点头,若有所思,好一会儿才沉吟了一句,“主君。”是了,主君,这样的称谓,中山国也曾有过吗?阿磐不知道。适才还疾驰的马车,也未曾留意什么时候就缓了下来,没有扬鞭打马的声音,车轮子在雪地里轻声地走,赶车的人和持弓的人好似在细听车里的问话。那人...
《美人刀,将折腰阿磐萧延年大结局》精彩片段
好在,他没有问这样的话。
他是个体面的人,他大抵也并不关心她有没有慰过军,他问的是,“见过你的魏人,多么?”
阿磐深深地埋下头去,低低地回话,“只有一位贵人,一位将军。”
那将军姓关,曾选中她进帐侍奉。
也许还有旁人,比方说第三日将她带走慰军的,但那个魏人大约已经死了。
那人顺着她的话问了下去,“什么贵人?”
阿磐老老实实的,“不认得,因蒙着眼睛,不曾见过贵人的模样。”
“旁人叫他什么?”
“都叫他主君。”
那人微微点头,若有所思,好一会儿才沉吟了一句,“主君。”
是了,主君,这样的称谓,中山国也曾有过吗?
阿磐不知道。
适才还疾驰的马车,也未曾留意什么时候就缓了下来,没有扬鞭打马的声音,车轮子在雪地里轻声地走,赶车的人和持弓的人好似在细听车里的问话。
那人又问,“那将军是谁?”
阿磐道,“只知道姓关,脾气很坏,旁的也不知道。”
那人的眸光几不可察地闪动了一下,阿磐便问,“主人认得那位贵人吗?”
还没有等来那人答上一句什么,赶车的人附在车门禀起了话,“主人,就要过宛城了。”
哦,过了宛城,也就到中山故地了。
从前被人驱赶着俘了过来,如今乘着马车,正大光明地回来了。
不不不,不算光明正大。
因了这一路走得心惊肉跳,经过了无数的关卡。
你瞧这魏地的边关,每每于山谷沟堑险要之处设有关卡,更不必说城门、关隘和桥梁。
因了几国交战,形势严峻,为防细作混入,但凡能走人的地方,均有巡卒候骑仔细查缉来往行人,盘查通关文牒。
凡行迹可疑者,不听辩白,不问缘由,悉数抓捕。
阿磐便亲眼见着没有文牒的人被守城的巡卒当场缉拿。
或被拦在关卡之外,或因拒捕被当场斩杀。
因而每经一道关卡,便似过了一回鬼门关。
只心惊胆战地蜷在车舆一角,一动不动,不敢出声。
若被魏人发现她是逃跑的营妓,必要抓捕归案,抑或送回魏营,抑或就地斩杀。
那人掀起眼帘,朝她抬起了手臂,话声平和温软,谦和有度,“过来侍奉,不必害怕。”
阿磐知道这车上三人有通天的本事,也笃定他们必能将她完好地带回中山故地。虽不清楚这凭信从何而来,但他们的主人只阖眸安稳地端坐车中,就让人无端地踏实下来。
阿磐忙挪到那人身边,搀着他的手臂,轻声问道,“阿磐会不会拖累主人。”
那人难得地笑了一下,苍白的脸上有她看得懂的悲戚神色。
都是中山遗民,因而她能看懂。
好在赶车的人有通关文牒,也能说一口地道的魏音。
遇到盘查的魏兵,只说是,“我家主人是大梁人,眼下病了,正要往北地求医问药,请诸位军爷行个方便。”
若有人推开车门查看,问起阿磐来,赶车的人便解释,“哦,这是主人的家奴,哑巴,不会说话。”
是,她只会说中山话,一开口便要露了这一行人的底。
过了宛城,天色将暝。
那人推开车窗,呛进来一脸的风雪。越往北走,腊月的雪便愈发地多了起来。那人因了这风雪的缘故咳着,咳得厉害。
外头的孟亚夫低声提醒道,“主人该进药了。”
阿磐应了一声,赶紧侍奉那人饮下汤药,
想去掩窗,却被那人钳住了手腕,那人神情凝重,问她,“你可认得这片疆土?”
阿磐呢喃低语,“是中山。”
她认得这条路。
她和云姜就是在这条路上拼命逃亡,亲眼看着魏人的铁骑斩关夺隘,也亲眼看见中山的兵马溃不成军,死伤殆尽。
那里曾经伏尸流血,饿殍载道。
恍惚间,又听那人问,“你可知道那雪下横着的,是什么?”
阿磐顺着那人的眸光往外瞧去,心里清楚他问的是什么。
是枯骨,是尸骸,是无人收殓的野鬼孤魂。
她轻声细语的,不愿勾起他们的伤心事,可自己也抑制不住地低低一叹,“是中山的兵马和百姓。”
忽而颈间一紧,那人倾身扣住了她的后颈,正色问道,“中山人,告诉我,你可愿做亡国奴?”
那人叫她“中山人”。
阿磐抬眸,见他眉心紧蹙,昏暗的天光下依旧可见眸正神清。掌心的疤仍旧粗糙不平,这粗糙不平便全都与她的后颈嵌于一处,真不知那里曾经是怎样的皮开肉绽。
那凛冽的风和逼人的朔气从窗中一寸寸地灌进来,那人的神情在冰天雪窖里便尤其显得悲戚。
阿磐忍不住想,面前的人,从前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那只手无意识地收紧,又陡然用力,压得她抬不起头来,她极力正视着那人的眼睛,想起了魏国贵人的话,“你不像个营妓。”
谁天生又是营妓,谁又天生愿做亡国奴呢?
亡国之奴,如丧家之犬,人人喊打,无处可奔。
阿磐答道,“不愿。”
不愿。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那人长叹一声,掌心的力道松缓了下来,“那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阿磐问道,“去什么地方?”
那人眸色微深,定定地答道,“一个能让中山人站起来做人的地方。”
那是什么样的地方,阿磐没有再问下去。
只是隐隐地想起了那人最初的话来,“上了马车,命就不是自己的了,你可还上?”
听说中山国破前,损军折将,粮尽援绝,就连宗庙都在一把大火里烧了个干干净净。贵人信手拨弄烛台,只淡淡地应了一声,“虽是亡国之君,倒也算是个人物。”
其余的,对于中山王便再没有什么话了。
奔进大营的哨骑带来一身风雪,进大帐议事的人也没有断过,他们议论朝政,并不避她。
无人的时候,那贵人甚至给了阿磐一牛角杯的酒。
她摸索着,镣铐在青铜案上撞出沉重的响,那人便握住她纤细的腕将她引去牛角杯边,玉扳指触手温润,因在炉子旁待久了,因而不觉得凉。
他还问,“去过大梁么?”
大梁是魏国王城,听闻那通衢大邑是如今天下最富庶繁盛的地方。她呢,她是小国寒门,又寄人篱下,哪有机会去那样的好地方。
阿磐笑着摇头,“奴不曾去过。”
帛带遮着她的眼,她看不见贵人的模样,也不知那人此时的神情,只听得见这时候贵人的声音与那玉扳指一样温润,“饮一杯吧。”
军中的酒可真烈呀,一口下去,呛得她连连咳嗽,可贵人给她,她没有不要的道理,饮下去便红了脸,一颗心也开始莫名滚烫了起来。
他似乎愿意看她饮酒,一盏饮完,又斟一盏。
阿磐不胜酒力,两盏便醉得软了身子。
她心里想,贵人既问了起来,大约是愿意带她去大梁。
若果真如此,那实在是好事啊。
她可以求贵人一起带走云姜,再不做这魏营里最低贱的营妓了。
想到此处,唇角一扬,不由得竟笑了起来。衣袍却不知怎么就被剥下了肩头,紧接着小腿一凉,衬裙似也被掀了起来。
那根骨分明的手轻车熟路地滑向她纤细的脖颈,又顺次滑向了她的腰腹,那人好似尤其喜欢她窄细的腰身,那腰身他一掌就能丈量得过来。
玉扳指激得她心头撞鹿,那身子也都生了红发了烫。
阿磐忍不住抬手,想知道他的模样,他没有推开,任由她去摩挲。
哦,摸到他突出的喉结,摸到他坚毅的下颌,摸到他紧抿的唇角,摸到他高挺的鼻骨,也摸到他刀削斧凿般的脸颊,她小心翼翼地试探,往上去寻找他的眼眸。
她想,这样的一张脸,必有一双十分好看的眸子。
他会有一双什么样的眸子呢?
可惜还没有寻到,便被那人捉住双手,牢牢地压到了头顶。
他的胸膛宽厚温热,心跳强劲有力,他喘息益重,竟然,竟然吻住了她。
阿磐只觉得整个人忽地飘了起来,那颗心好似破膛而出,不知要奔往何处。
不过是蜻蜓点水的一个吻,还来不及细细地去品,去琢磨,去回味,那温软的唇就移开了。
这魏国的贵人位高权重,谁能想到竟会吻一个营妓。
这大帐还是三日前的大帐,人还是三日前的人,朦朦胧胧的却好似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似乎愿意留下她。
他甚至还说,“掌灯过来,孤看看你的模样。”是了,三日了,那人从不曾摘下过阿磐眸间的帛带,也从不曾见过她的模样呢。
起身摸索着下了榻,试探着才取下烛台,却听见有人进了帐,一开口便知是原先那姓关的将军,“主君,哨骑来报,东去三十里可见赵国兵马,黑压压的一片,约莫数千轻骑,行色匆匆正往咱大营来,似乎想趁天亮前偷袭。”
阿磐捧着烛台,温静地立在一旁,不去打扰。
华袍窸窣,贵人很快披袍下榻,这便抬步往外走去,“传命,即刻披挂出营。”
姓关的将军领命先一步走了,那华袍的声响在帐门处顿了一顿,没说什么话,很快便也走了。
帐帘一卷一舒,卷进了许多霜雪。
阿磐立在原地踟蹰,只听见帐外人嘶马沸,冲天的火光透过帛带隐隐发亮。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听得战靴杂沓的声音不断迫近,有生人带着一身寒气径自来到身前,一把扯去了她眸上的帛带,丢过来一件还算干净的袍子,瓮声瓮气地下了命,“速速更衣,跟本将军走!”
来人在兵荒马乱的大营里似个黑面罗刹,阿磐虽隐隐觉得不安,却也怯怯不敢多问,只捡起袍子,不多耽搁,躲在屏风后更换妥当,这便跟着来人出了大帐。
帐外雪花大如手,一出门便被那鹅毛大雪扑了一脸,平明的寒风铺天盖地地卷来,简直冻到了人的骨子里。
这一路跟着押解的人走,放眼望去,四处皆是黑幢幢的人马,一个个披坚执锐,落雪的兜鍪闪着凛冽的寒光,刀戟斧钺拍得铁甲铮铮作响,铁蹄战靴踏着泥土发出齐整的呼啸。
魏营之内的集结已经完毕,大队的人马正列队疾疾往外奔去。
镣铐坠得人在积雪里挪不动步子,阿磐朝光亮处张望,不知贵人在哪里。
押解的人踹了她一脚,粗声斥道,“看什么看!低头走路!”
阿磐一颗心凄凄惶惶,不知归处,忙垂下头去,还没有到原先关押她们的营帐,便听见中山女熟悉的呜咽低泣,抬眼去望,见前日一同俘进魏营的中山女全都被驱至外头瑟瑟立着。
打眼扫去没有看见云姜,但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一人是衣袍整齐的。
是了,是了,距进魏营已经三日,这些被魏人称为“新雏儿”的姑娘们,早就成了他们的妓子了。
有人给众女腕间绑了绳子,还有人骂骂咧咧地训诫,“都给老子听清了!老老实实地走!敢跑一个试试!要是嫌命长,老子的刀可不长眼!”
阿磐忙问前头带路的人,“将军,我们要去哪儿?”
押解的人闻声便笑,“还能去哪儿,全都送去前线慰军。”
阿磐脑中轰然一白,茫茫然好似失去了什么。
一汪温凉的水在眼里咕噜噜打着转儿,这平明前彻骨的冷峭使她周身发抖,她硬着头皮问了一句,“贵人......”
前头的人冷笑一声打断了她,“贵人没有留你,你啊,该去哪里就去哪里。”
眼泪一滑,很快便在雪里凝结成珠,冻得脸颊生疼。
去了前线慰军,那便是真正的营妓了。
不,早就是了。
她与她的同袍又有什么分别呢?都是营妓。
不过是一人的,还是一群人的,仅此而已。
阿磐这才恍然回过神来,是,贵人从未问过她的名字,从不曾卸下她的锁链,也从不曾摘下过她眸上的帛带,怎么竟使她生出了不该有的妄念呢?
也许正因了贵人原本便知道她到底要被送去前线慰军,因而是不必多余再去浪费一碗避子汤的。
轻薄的衣袍使她发冷,阿磐仓皇下榻,伏在地上低低哀求,“阿磐学不会,请主人罚。”
阴魂不散的人不知何时又回来了,也许她压根就不曾走远,这时候又在门口妖声怪气地道了一句,“学不会就得狠狠地罚。”
阿磐宁愿受罚,也不愿在主人榻上煎熬。
阿磐知道主人向来待她宽厚,你瞧,他总算了结了这一日的考验,低低叹了一声,许她离开,“罢了,走吧。”
阿磐连滚带爬地起了身,裹了衣袍赤脚就往外跑。
陆商推门而入,进了门却猝然顿住,愣怔了好一会儿才幽幽问了一声,“主人可要兰汤沐浴?”
没有听见那人说话,但大约是点了头的,又听陆商道,“主人该命人把她押去水牢。”
尤听见门主定定地命了一句,“暗室思过吧。”
哦,暗室思过。
那是千机门里最轻的刑罚。
陆商急了,“主人为何总是纵容?”
然而再没有听见榻上的人说话。
陆商掩门退出了内室,命人往楼上送了兰汤,这便要带她回千机门了。
这三人终究无一人是高兴的,阿磐也迟迟平复不下心来,只是老老实实地跟着走。
在陆商面前,她向来没什么话,与陆商的确也没什么可说的。
陆教官旦要开口,便是拔出了一把利刃,这利刃只会往人心口上一下下地刺。
譬如此时,一出了女闾,陆商便开始扎人了,“你弄脏主人了。”
阿磐垂眉拢着衣袍,什么刻薄的话尽由着陆商说去。
她越是闭口不言,陆商的脸色便越是难看,冷凝得似覆上了一层厚厚的霜雪,“你可知道主人是谁?”
陆商既问人话,阿磐便也答,“是千机门门主。”
千机门还有谁不知道,就连她初进门时就已经知道了。
陆商怔然出神,“主人怎么就偏偏看上了你这样愚蠢的人。”
阿磐静默地立着,等她继续说下去。
陆商性子急躁,阿磐知道她一定会往下说。
果然,陆商深吸了一口气,继而痴痴笑了一声,“他是怀王啊。”
阿磐眼底蓄泪,不敢抬头。
哦,怀王,是怀王三年的怀王。
原先只知道他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度,不知道他竟是中山的君王。
萧延年,字弃之。
多好听的名,多凉薄的字啊。
这一路过了坊间,走了山路,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好似想了许多,回过神来时,脑中一片空白,却又似什么都没有想。
一到千机门,就直达暗室。
陆商将她推进暗室前时曾恨恨地剜了一眼,“真该把你丢进女闾,不出三日,就能下贱成一条只知摇尾乞怜的狗,何苦再费这些心思。白长了一张脸,屁用没有一点儿。”
阿磐怃然,她想,是吗?
不是。
她在魏营三日,也没有变成一条只知摇尾乞怜的狗。
她什么都做到最好,然而却通不过考验。
她果真就一点儿用处都没有吗?
不,不是。
不过是因了旁人都没有遇见萧延年。
暗室黑沉不见天日,就设在千机门地下,只有一眼不足两寸的小孔,堪堪透进一些外头微弱的天光。
陆商不许旁人给她送饭,也不许旁人与她说话,自己就在门外不远处大摇大摆地倚靠着,把大门把得死死的。
听说,只有陆商不曾进过暗室。
其余的人,无一例外,就连孟亚夫和范师兄也都是进过暗室思过的。
何况没有通过考验,受罚也是应当,因而阿磐没有不平。
只是思过两日,并没有思出什么结果来。
出了暗室,人都虚脱得没有力气了,陆商问她,“如今会了?”
阿磐扶着暗室黑沉沉冰凉凉的铁门,平静地望着她,“会了。”
陆商嗤笑,“媚术有何难呀,你天生就是个狐媚子,只要你肯,没有学不会的。”
也许是吧。
她说什么,全都由她。
女闾的考验一结束,与阿磐一同受训的同门陆陆续续地开始奔赴各自的使命了,留下来的人越来越少。
可自出了暗室,阿磐再没有见过萧延年。
也不知怎么,萧延年到底再没有为难她,陆商也不再执着于带她去女闾了。
入了腊月,开始给她安排起了优伶。
大抵是觉得媚术学得不成,便开始主攻绿腰舞。
陆商和负责教习的优伶不许她吃饱饭,说什么,“人吃那么多干什么,吃一身的肉,能做成什么事?”
还要时不时地敲打,“你以后是要做舞姬的,活这么大,就没见过胖舞姬的,更不要提送去魏王父座前了,只怕连采买乐伎舞姬的良造府上都进不去。”
不管怎样,入了腊月,很快就到了年底。
少时虽住在山间,养父母很早就开始囤起年货了。
养父虽教书,素日也在灵寿的大人家任职,他是门客,年前总会在灵寿买上鞭炮,再带些大人们赏赐的牛羊腊肉。
有了年货,阿磐和云姜总是很高兴。她们会跟着养母一起围坐火炉剪火红的窗花,养母会提前蒸上许多花饽饽,炖好的牛羊肉就在廊下悬着,能吃上一整个正月呢。
但在千机门,千机门没有一点儿年味。
临近除夕的那几日,形势然而突然紧张了起来。
孟亚夫告诉阿磐,有暗哨来报,魏王父要来中山故地北巡,车驾已经到了沙丘,千机门的人正在暗中盯梢,要寻找一个刺杀的好机会,命她千万做好准备。
阿磐总以为将来要去做舞姬,没想到还是要她杀人越货。
于是,整个年底都过得心神不宁。
除夕这夜,果然就被陆商和孟亚夫带上马车,连夜往昌城赶路。
孟亚夫一脸肃色,“我们的人送来可靠消息,魏王父今夜将在昌城驿站歇脚,但其身边将军暗卫众多,我们的人近不得身,不好动手。”
陆商也难得不再冷语扎人,大抵是因了任务艰险,说话也少见地正经严肃了起来,“你扮作婢子,混进驿站,趁他汤沐时候刺杀。”
阿磐意乱心慌,手心捏着袍角,把袍角捏得皱皱巴巴,“孟师兄,我只怕不行。”
孟亚夫道,“怕什么,只管为主人尽忠,旁的不要多想。”
也是,越蹈重围,冒突白刃,轻身守信,舍命尽忠,是萧延年一早便教给她的。
阿磐郁郁垂下头去,再没有说什么。
马车沿着小路疾驰,一路顺畅,没有经过关卡,也总算赶在魏国车驾到来前抢先进了驿站。
千机门有手眼通天的功夫,孟亚夫也是身手了得,不费吹灰之力就绑来一个婢子,只需叫阿磐换上那婢子的衣袍,轻易就混进了驿站之中。
短刃卷进薄毯之中塞给阿磐,安排妥当后也并不多留,早早地就撤离了,撤得远远的,只留她一人在驿站二楼忐忑地等。
陆商虽一向看不上她,大抵也知道这次刺杀的凶险,临走前竟好心提醒了一句,“做我们这行的,这辈子也只有一次机会。你自己看好时机,不是你杀王父,便是王父杀你。”
是,阿磐知道。
杀不了王父,死的人就是自己。
因而一个人心惊肉跳,惶惶难安。
窗外的天光一寸寸暗了下去,雪糁子把驿站的重檐瓦当打得哗然鸣响,至戌时,老远就听见车马喧嚣。
这除夕夜的昌城冰天雪地,阿磐绷着身子,一身薄汗。
大风吹雪,惊沙猎猎。
驿站的第一朵烟花骤起,砰得一声在夜空炸开。
魏王父的车驾已然来了。
阿磐绷着身子,仿佛被定住了一样,周身都动弹不得。
动弹不得,却又坐卧不安,如芒在背。
因而磨磨蹭蹭,带水拖泥,只想着他能大发善心,或不胜其烦,就立刻将她撵出去才好。
外头叩门板的声响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却又换作了有些急促的踱步声,她的同门大抵已经得手了,便是在这间二楼的小阁里,也能依稀听见姑娘们辗转承欢,男人们打情骂俏。
她们都将通过考验,唯有阿磐不能。
识毒,用药,献舞,礼乐诗书,为不辜负主人,阿磐什么都想做好。
抗住了无休止的熬鹰,也受住了陆商的苛待、折辱、告黑状,偏偏考验的时候不争气,竟折在了主人的榻上。
那人默着,不知在这静默的时刻,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是怒其不争,还是在想到底该不该似陆商说的,通不过考验,就不会叫她活着离开千机门呢?
心里这样想着,当真是难过啊。
千头万绪,心乱如麻,一颗心七上八下地跳着,一双手在袍袖里不安地攥着,绞着。眼泪就在眼里,哭声也就在喉间,她知道自己不会继续下去,也不敢抬头去看那人的神色,只有委宛低语,“主人......求你......”
忽而颈间一紧,一只手抬起了她的下颌,另一只受了魏国督军一剑的掌心扣住了她的后颈,其上仍旧粗砺不平的伤疤咯得她刹地一凛,还不等抬头去分辨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人已垂头俯身猛地吻了下来。
看似那么温润的人,他的吻竟有十足的掠夺。
阿磐几乎喘不过气,憋得脸色通红,适才就凝在眸间的泪霍地滚了下来。
愕的人也不止阿磐自己,门外守着的人比她还要惊骇,手中的佩剑霍地撞上了木纱门,阿磐几乎听见了那一声极力压着的“主人”二字。
这一声极低,但到底使那人松开了手。
阿磐大口喘着,愕然去望身前的人,见那人瞳孔漆黑,眉梢眼角都蒙了一层淡淡的阴翳,但面色仍旧苍白,并不带半分情欲之色。
一个惯是冷静自持的人,连这个吻也不过只是个冰冷的考验。
适才发生的一切好似不过是他寻常在教她礼乐诗书,他的话声仍旧平和温软,举止也仍旧谦和有度,他说,“传闻魏王父阴骘狠厉,床帏之内尤为暴虐,王父若是这般,你又该如何?”
也不知怎么,竟让阿磐想起了魏国那位贵人。
她在贵人帐中三日,贵人床帏卧榻之间,亦是粗暴凶蛮,天亮方休,没有一点儿的温柔。
不,贵人也给过她一个蜻蜓点水般的亲吻。
旁的不说,至少那个吻是温柔的。
可若魏王父是那样的人,主人也依然忍心将她送去王父的卧榻吗?
正因了他什么都知道,因而听起来便愈觉得残忍。
仔细想想从国破那日开始,这条命也早就由不得她了。
眼泪断珠似的吧嗒吧嗒往下掉,可那人说,“擦掉你的眼泪。”
阿磐忙抬袖去抹,可越抹越多,眼泪越似决了堤的洪流,怎么都抹不干净了。
那人眉心微蹙,但声音仍是平和的,问她,“到了王父榻上,也这么哭么?”
还问,“‘沈审紧密’四字,你做到了几个?”
沉稳谨慎,细心周密,是一个合格的细作该有的,可她眼下一个也没有做到,甚至辙乱旗靡,方寸大乱。
木纱门外明显躁动了起来,是陆商在说话,“主人,她已经失手了!”
那人没有理会,仍旧与她说话,“轻易就乱了阵脚,你在东壁活不过一夜。”
阿磐低声下气地求,“主人......阿磐......”
原本想说,阿磐不想去王父的卧榻,也不想用美人计,不想,都不想。
可也不能中道而止,在那人面前打退堂鼓,再去应了陆商的话,说她是个无用的东西。
她埋着头,心里的话到了嘴边,到底婉转成了一句,“阿磐不敢亵渎主人。”
可那人双臂张开,垂下了宽宽的袍袖,松垮的白袍在胸前半敞着,“来吧,当我是魏王父。”
你瞧,这适才发生的事仍旧未完。
阿磐伏在榻上,长睫轻颤,几不可闻地哀求,“主人能不能换一个人.......”
那人一气,呼吸乍乱,又咳了起来,“能指望你什么。”
他咳,阿磐竟也不似从前一样敢去碰他,只清清楚楚地听见门外的人冷笑一声,“无用废物。”
阿磐知道不能转圜,不得不硬着头皮为他解带,那疏冷的眉眼淡淡地垂眸睨来,她愈是心慌意乱,愈是手足无措起来。
这两月在千机门学下的东西,全都忘了个干干净净,在女闾里看过的听过的媚术,也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连点儿渣滓都没有余下。
阿磐啊,到底是不愿违逆本心,做出迎奸卖俏的事。
恍恍惚惚地解开了那人腰间的帛带,又一层层地为他褪去了衣袍,那人轻轻抬起她的脸,“这般模样,王父可会动心?阿磐,动不了心,便乱不了谋,我问你,该如何成事?”
身前的主人还与她语重心长地说话,门外的陆商却早就按捺不住了,那个急躁又暴脾气的人险些忍不住闯进来,“一个肮脏的妓子,怎能就这么平白污了主人圣体......”
阿磐闻言脸色煞白,瑟然轻颤。主人就是从魏人手中把她救下的,她是什么人,做过什么事,主人也全都知道。全都知道,也仍旧待她好,就连孟师兄也从不在主人面前说她是个“肮脏的妓子”。
那人眸光幽深,气息沉沉,别过脸去轻斥一声,“下去。”
门外的人再不敢多说什么,狠狠地一跺脚,咬着牙扭头就走。
那人话中夹杂着一声重重的叹,“今日若不能使我动情,就不要妄想下了这张榻。”
阿磐抹着眼泪为他解开了轻软的里袍,那么尊贵儒雅的人,胸膛上竟横着一条长长的刀疤,看起来十分骇人。
与他掌心的剑伤一样,还不曾愈合完好,难怪他总是咳,咳得停不下来。
那大抵也是魏国督军的手笔。
阿磐硬着头皮,咬紧牙关,去轻抚他的肩头,顺着那道长长的疤,从肩头缓缓滑向他的胸膛。
他是清瘦的,他肩头的骨形带着棱角,胸膛的刀口骇得人头皮发麻。阿磐沿着那长疤轻轻摩挲,忽而听见他几不可闻的一声,见那人喉头滚动。
弄疼他了。
那人叫了她的名字。
自和云姜半道分开,已经没有人再叫过她的名字了。
此刻没有依傍,却因这一声“阿磐”,心头没来由地一暖,鼻尖霎时酸了起来,竟有些想哭。
一双手犹自抓着他的袍袖不肯松手,虽不再求他,仍兀然低低地叮咛了一句,“主人。”
那人还说,“你天分极高,莫要辜负。”
天分极高,原也并不是好事。
若装作个愚笨的人,那他大抵便能应了吧?
那人没有拂去阿磐的手,但已经抬步往正堂走了。
阿磐是个知进退的人,不能,便不再往前追去。
只是一双眸子切切地望着那人进了正堂,并不曾回过头来,门一关,只余下个颀长清瘦的影子,高高长长地打在了木纱门上。
这两日都在反复地劝慰自己,想要做那人口中那个为国赴死的人。在挣扎煎熬中,她把自己劝慰得差不多了,把一个天生善念好生恶杀的人几乎劝慰成了一个敢去刀尖火海走一趟的人了。
可他一走,心里还是突然空落落了下来。
范存孝道,“走吧,带你去见陆师姐。”
阿磐憋回眼泪,好声气地应了一声,知道那人也不会留她,还是眼巴巴地又朝正堂望了好几眼。
正要动身,忽地一旁树头一动,这便见扑簌簌一阵雪砸了下来,砸了她一身。
连忙仰头望去,竟见有人从那树头踮起脚尖跃了一下,游龙一般轻飘飘地翻了个身,随即飒爽爽地落了地。
一副利落的男装打扮,风灯下可见一张脸蛋十分英气。
只是语气不善,你瞧她双臂环胸,挑眉嗤笑一声,“看什么,门主的卧房,难不成你也想进?”
不只是不善,还毫不掩饰地溢出许多危险来。
一旁的人提醒了一句,“这是陆师姐。”
这便是陆商了。
阿磐想,主人交代的人,总不会有错的。因而细枝末节的事,实在不必去计较,忙按中山的礼节屈膝施了一礼,乖巧地叫了一声,“陆师姐。”
可陆商不买账,并不因了她的乖觉给出半点儿好脸色,一双锐敏机锋的眼睛朝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几眼,最后落在大氅上,原本便不好看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主人给你的?”
主人给她的,外人看起来不过是一件朴实无华的氅袍,内里却是上好的毛皮。
阿磐认不出是什么毛皮,但因是主人的,又十分暖和,便当成了宝贝,这数日来,都成日披在身上。
阿磐暗暗地攥紧了大氅,垂眉答道,“是。”
陆商冷嗤一声,满眼都是轻贱,见她还立在原地没有动,更是不耐烦了起来,“还不走,等什么?等主人请你,还是等着要骑到我头上去?”
一旁的人催道,“快跟着陆师姐走吧。”
阿磐应了一声,赶紧跟在陆商后头,疾疾走着。
沿路又见几个衣袍破烂的女子跟着黑衣侍者低头前行,阿磐心中没底,因而四下打量,陆商鄙薄笑出一声,“和你一样,都是新来的。旁门左道的都有,不必觉得稀罕。”
越走灯越少,人也稀稀落落不见几个了。
陆商戛然止住步子,目光一闪,眼锋就斜睨了过来,“两位师兄就送到这里吧,跟着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孟亚夫最初虽嫌恶她,在陆商面前却还算个好脾气的,自然,这三个人里最好的便是范存孝了。
不过三日的工夫,如今竟肯为她说起话了,“师妹言重了。只是想与师妹说一句,既进了千机门,便是自己人了。”
陆商“啧”了一声,揶揄道,“主人都信我,范师兄怎么倒不信我了?难不成,我是个妖怪,还能吃了她?”
范存孝笑了一声,抱了抱拳,和孟亚夫转身也就走了。
阿磐一双手在袍袖中绞着,环视周遭,这下压根没什么人了。
一没人,陆商调头一转,转过拐角,径直带她往无人处走。
这地方不只是人少,连风灯不怎么有了。
阿磐问道,“陆师姐要带我去哪儿?”
陆商低斥一声,“那么多话,不说没人把你当哑巴。”
阿磐不再问,到底不知到了什么地方,也不知从哪儿进的门,里头却不是寻常厢房,昏暗暗的仿佛是一排暗室。
沿着石阶往下走,有的里头亮着,有的暗着,有的似还有人低声呜咽。
直至在一间暗室前停下,阿磐踟蹰着不敢进,心中戚戚,才生了撒腿就跑的念头,陆商却一把将她拽进室内,砰得一下阖了门。
此处只有她们二人,陆商是连装都懒得再装了,转过身时换了一张阎罗的脸,目露凶光,恶言厉色,“大氅,脱了!”
阿磐懵懵然地立着,陆商摆便愈发生气,直接冲上前索性动起手来,一边撕扯一边恶心恶气地叱骂,“穿主人的衣裳,拉主人的手,你要脸不要?”
真是见了鬼。
阿磐紧紧护着大氅不肯松手,“陆师姐!这是主人给我的!”
阿磐越是护着不肯给,陆商就越是气恼,径行将她推倒在地,长腿一伸,兀自骑在了阿磐身上,横眉竖眼,赤口毒舌,一下就揭开了她的老底,“给你?给你一个妓子?给你你就敢要?连我陆商都没有的,你凭什么有!”
阿磐大叫着,本能地去推陆商,“放开我!放开!我要见主人!”
陆商没有防备,竟果真被她推了下去,立时炸了毛,这就张牙舞爪地反扑过来,“好啊!才来就想造反?我今天就叫你看看,在千机门,除了主人,到底要听谁的!”
听起来,陆商在千机门的地位颇高。大抵谁都要敬她三分,因而适才这一推,把她惹毛了。
阿磐不敢招惹她,也根本打不过,只是死死地护着大氅,朝着外头大喊,“救命!主人救命!”
陆商身手极好,并不比孟亚夫差多少,这一回有心借大氅的由头给阿磐个下马威,一把将她摁在地上,摩拳擦掌地就要暴揍一顿,阿磐闭眼大叫,“救命!”
忽闻有人叩门,“陆师妹。”
啊!是范存孝!
陆商的拳头猝然顿在半空,凌厉的掌风顿时减了一半,一张英气的脸别过去,问起话来咬牙切齿的,“范师兄又有什么事?”
门外的人提醒道,“这是主人要的人,陆师妹切莫伤了。”
陆商迟迟垂下拳头,恨恨地睨去,“怎么,连范师兄也......也为这么个人说话了。”
范存孝没有再回话,陆商痉笑一声,起了身来,“好啊,好,范师兄放心,不伤,不伤。”
一把将大氅扯下去,顺带踢了阿磐一脚,阴森森说道,“那就跪香吧。”
阿磐知道什么是跪香。
跪香就是罚跪,香什么时候烧完,人什么时候起来。
陆商这便从一旁选了一支最粗壮的香,慢悠悠在案上燃了起来。
“你要不服气,就自己来抢!”
那大氅开眉展眼地往身上一披,美滋滋地左右打量,话中带着居高临下的踞傲和骄矜,“主人救了你,你的命就是主人的。但眼下,你什么都得听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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