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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当宠妃后,我练成九品之尊阿紫顾妙音后续+完结》精彩片段
一句随意,让黛容如坠冰窖。
小郡公怎么能说随意呢?由着这女人根本是在胡闹。她正欲再开口,墨荀作为墨字寮寮主立马拉住了她。
顾妙音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墨黛,转头看向萧泗水,“可以开始,我家小郡公同意了~”
萧泗水不着痕迹看了司马昱一眼,上前一步,“我数三声。”
“等等!”
萧泗水神情微凝,眸光晦暗难辨,“又想耍什么花样?”
顾妙音,“你这个人面相就不似诚信之辈,我不太敢相信你,不若抛之前你先发个誓,保证不耍赖。”
“……”萧泗水顿了顿,有些薄怒,“何须如此,本都督向来说一不二。”
顾妙音却不肯,坚持道,“谁知道你,你不发誓我便不抛,咱们就这么耗着。”
“你……”萧泗水何曾受过这般屈辱?他甚至都有些怀疑这女子比起救人更热衷于找茬,但事关君上,他又不得不忍。
“我萧泗水指天发誓,君子之约,如若毁诺,天诛地灭人神共愤。”
顾妙音摇头,不甚满意,“再加一句,大晋国运不昌,君王早薨。”
“大胆!”萧泗水眼皮惊跳,横眉怒视顾妙音,“黄口小儿,目无纲常,你真当本都督奈你不可?”
不说萧泗水,就连堂前众人也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狂言震慑住了。
大晋如今北佛南道,子民们一直相信君权神授,认为天子是天神派遣于凡间管治世人的代表,子民只可遵从君主的指示去做,不能反抗。
顾妙音如此行径已经不是藐视皇庭了,而是在挑衅天道。
“你冲谁吼?”偏她还不知悔改,一把将司马昱拖拽上前,威胁道,“叫他发誓,不然又打你哦~”
“……”司马昱黑着脸,“愣着做什么?”
萧泗水咬牙,抖着颤音,“我萧泗水指天发誓,君子之约,如若毁诺,天诛地灭人神共愤,大晋国运不昌,君王早薨。”说完,他就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顾妙音皱眉,“迂腐,你若是守诺有什么说不得?怕不是心里有鬼?”
萧泗水不欲与她纠缠,冷着脸反问道,“本都督誓死效忠大晋,君主在上岂敢毁诺?倒是你!巧言令色花腔不断,如若你不守诺又当如何?”
顾妙音想了想,附和道,“你说得有理,为了公平起见,那我也发个誓?”没等萧泗水反应,她举手三尺,朗声道:“苍天为证,君子之约,我顾妙音如果背信弃义,便让小郡公万箭穿心五马分尸。”
司马昱,“?”
萧泗水,“!”
谢灵毓眼睑动了动。
众人久杵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青衫女郎竟然拿自己的主公发誓?
齐昭清咳了一声,难怪这么多年天雷都不放过她,确实是有原因的。
“如此,萧战神应该放心了吧?”顾妙音扬了扬手里的骨鞭,没有半分愧疚。
萧泗水沉默了片刻,低头看了看脚下的谢灵毓,连自己主公都敢拿来发誓,足见诚心。
可……这天下间怎么会有这种大逆不道之人?
“扭扭捏捏,做什么呢?还抛不抛?”顾妙音不耐烦地催促起来。
他堂堂大晋大司马,竟敢说他扭捏?
萧泗水木着脸,“一!”
“二!”
“三!”
话音一落,萧泗水立马将手中红色麻绳抛向空中,庞陇蓄势待发,点足跃起!
正是此时,墨舟齐昭从左右两侧夹击,腾空而起。
但庞陇的速度更快,已经先一步凌驾空中,眼看就要抢到红色麻绳,瞬息之间,青衫身影跃起,将司马昱对着庞陇砸了过去。
庞陇愣了愣,回头看向扑空的萧泗水,一脸震惊。
这小女娘没有松手?!
她方才拿自己少主公发誓,竟然公然毁诺?!
萧泗水扑空气急败坏,怒吼道,“庞尊,谢小心君上。”
但这一声已经晚了。
顾妙音拿大晋天子做肉盾,庞陇投鼠忌器不敢不接,就是这一息之间,顾妙音甩出长鞭,在墨舟齐昭呈夹击之势,以雷霆万钧之力抽中谢灵毓的腰身,将人圈住拉向自己。
墨舟,“……”
齐昭,“……”
她刚刚是不是连主公都抽了?
转瞬即逝之间,少年郎已经飞至眼前,她看见潦草乱发下有一双带血发光的眼睛,那双眼睛比她小金库里的所有宝石都亮。
顾妙音伸手一把抓住谢灵毓干瘦的手腕,将人带到了自己身边。谢灵毓双腿被废无法站立,往前扑空正好被她抱住了,顾妙音立马不自在又迅速将人推了出去。
“小郡公!”
眼看顾妙音把人救到手,墨字寮及盘山寮的弟子纷纷护上前,谢灵毓被重重围住,除了被推出去时扫了顾妙音一眼,至始至终都安静地如同一个提线玩偶。
另一边,司马昱被庞陇救,立都没立稳,便指着顾妙音咬牙道,“给孤杀了她。”
萧泗水唯恐君王有恙,连忙上前搀扶,“虎贲龙吟何在?”
“在!”
回应的是满高楼之上,蓄势待发的弓箭手。
这些弓箭手都是上过战场的武修,百步穿杨箭无虚发,方才墨字寮弟子就已经领教过他们的本事。
庞陇感受到了君王的震怒,不敢分神,此刻内息全开,腾空而跃,凌驾在众人之上。
再反观顾妙音这边,墨字寮已经折损过半,墨舟负伤在身,齐昭虽领着盘山一千精锐但因敌军地处高位占尽优势,此时也不过是瓮中之鳖。
眼前此景,状似插翅难飞。
“呵~”顾妙音冷哼,“狗急跳墙,看来那几鞭还是没让你长教训。”
“……”司马昱脸色一白,顿时又感觉自己的肩膀和腰抽痛了起来。
“……”谢灵毓虚靠在齐昭肩上,长睫掩谋,隐有欲飞之势。只有他知道,他腰身的鞭痕只怕不比司马昱轻。
始作俑者环视一圈,单手扬鞭,懒洋洋道,“仙山寮弟子何在?”
“弟子在!”
一声问,众声回,此声如磐钟雄浑,气势如虹直破云霄。
……
原本他已经对自己这支血脉不抱期望了,谁知上天又给了他一个意外之喜,三郎之中最废的庶子竟养了两个好女儿,长女顾仙仙,武学奇才天赋异禀,幺女顾婉婉慧根凿通智机无双。
果真是应了那句老话,歹竹出好笋,病贝孕珍珠。
但也有不尽人意之处,就是老三的这个庶女,跟没拴绳的神猴似的,根本不受控制。她眼中全然没有伦理纲常,甩不甩鞭子全凭心情好坏。
顾秉雍一想到顾妙音,头又开始痛了。
“就她那性子,多跟小郡公待一天我这心里都不踏实,我是生怕小郡公在她那受了气连我们顾家一族都记恨上了。”
顾婉婉斟酌了片刻,不觉蹙起了眉梢,“这也是婉婉最担心的地方,阿姊性子直爽不懂曲折,只怕委屈了小郡公。”
顾秉雍火又开始往上冒了,正巧这时一男子踱步走进屋内。
“郎主。五娘子。”
此人正是顾秉雍收养的继子,顾明堂,顾溪的父亲。顾明堂不足四旬,因着长年练功,气质体魄比之府中三位郎君公瞧着更似顾秉雍的亲子。
顾婉婉起身,衽裣还礼。
顾秉雍,“明堂来得正好,桃源境可有消息传来?那泼孙可有传信交待她现在何处?”
顾明堂摇头,面有愧色,“三娘子并未有传信。属下也曾叮嘱那不孝子好生看着三娘子,莫让她乱来,没想到他不仅没听,还跟着三娘子胡来,更甚之竟然公然抢夺叶子令。明堂……愧对郎主!”
顾秉雍见状摆摆手,“这事怪不得阿溪,那泼孙想做的事阿溪也拦不住。至于抢叶子令一事,待迎回小郡公后再议,如今最重要的是小郡公,大晋半壁江山三郡十九洲,若一直没有消息岂不是大海捞针?”
顾婉婉抬眸看了顾明堂一眼,温声道,“堂伯伯,听闻仙山寮一直都有骊鸟传信,阿姊不曾传信回桃源,也不曾传信回仙山寮吗?”
顾明堂垂眸,转向顾婉婉,“阿溪守在仙山,若是得了信必不会瞒我。”
顾婉婉柔柔一笑,“堂伯伯误会了,婉婉并非是不信世兄,婉婉只不过是想确认一下罢了。”
顾秉雍不解看向顾婉婉,“确认一下?莫非婉婉能猜到那泼孙现在哪?”
顾婉婉眉眼轻弯,点头应道,“婉婉这几日一直在想,阿姊应是不喜婉婉做的筹谋,觉得婉婉有私心故而临时变更了布局。不过…阿姊再怎么负气,心里总是想着顾家的,不然她又何必冒死去一趟新阳呢?”
顾明堂静静走到顾秉雍身侧,不发一言。
顾秉雍细细琢磨这几句话,看向顾婉婉的眼里多了几分了然,“婉婉的意思是,仙仙来京安了?”
顾婉婉回的温温柔柔,“正是。再过一月便是安业寺的佛诞日了,阿姊已经有一年未见兰姬了,想来也是时候来京安看看她的阿娘了。”
她这阿姊啊,性子中纵然有千般不羁,却有一点十分好懂。她啊,重情。
她六岁去了桃源境,七岁入了仙山寮,十三岁做了守山寮主。仙山寮的年轻弟子都是她护着长大的,她绝不会一声不吭丢下自己的仙山。连家信都没有报,必然是不想牵连仙山的弟子们。
那她还能去哪?
自然是许久未归的顾家了,这里还有一个能抵仙山一切的兰姬在,她刚好可以名正言顺回来看她阿娘,顺便再偷偷看一下顾家有没有履行承诺善待兰姬。
寒冬腊月的午时,依旧不见半缕阳光。
如今的新阳城内人心惶惶,街道坊市一片萧条,千年古城早已不复往日半分盛景。
“吱呀吱呀——”
一辆破旧的老牛车压着斑驳的青石路发出粗糙沉闷的声音,卷边的草席被一阵冷风吹起,隐约还能看见里面凌乱不全的肢体,偶尔一两个路过的行人见了生怕惹上晦气,远远便躲开了。
一队手执方戟的营卫队神情倨傲,正训练有素地挨家挨户搜查。
“这是在找什么人啊?”
“说着要抓谢家余孽,新阳城跟谢家沾亲带故的都杀完了,哪还有什么余孽?造孽啊!”
“大人!!大人冤枉啊!”
伴随着凄厉的哭喊声,一队营卫队相继从一间简陋的屋舍内走了出来,其中一人正拖着一具男子尸身,血水沿着青石老路流了一地。
“大人!”一妇人踉跄着连滚带爬从屋里冲了出来,神情哀恸,“军使!您行行好吧!我家男人是老实人,我们祖上三代都跟谢家挨不上边,您放过我们吧!求求您了!求求您了!”妇人边说边朝他们磕头,脑门顿时血肉模糊。
被拖住的执戟卫队皱了皱眉头,眼神淡漠,挥手就是一刀。
“聒噪!”
话语落地,女人双眼顿然失神,直立立的栽头倒下。
卫队顾不上擦去血渍,提刀指向上空,朗声道,“传萧都督口令,陈郡谢贼勾结胡人,危害国祚证据确凿罪不可恕!为正国法,明日午时,谢家祖庙王军阵前绞杀谢灵毓以儆效尤!谢家九族同罪一并共诛,有胆敢私藏罪犯者皆以同罪论处,斩立决!”
寒风萧瑟,一道斩杀令让整个新阳城陷入死寂。
当今天下谁人不知?谢家祖族兴于陈郡,乃大晋开国郡公,世家大族公卿之首,钟鸣鼎食高卧之时,门下幕僚三千不止,若真细纠九族关系,怕是整个新阳屠杀过半也犹有可能。
少年君王敢于谢家先祖面前诛杀谢家嫡脉,这便是在告诫天下人,谢家绝无复兴的可能。
……
夜幕降临。
新阳城的巡防变得更加严密,虎贲白甲将士十步一列,交叉在城内的各个巷口坊间巡逻,城中的廷尉府就更加了,身披黑甲的龙吟亲军把控着每一道进出口,院中廊下的火把几乎把所有角落照的如同白昼。
夜幕下,一袭青衫斗篷,面覆凶兽魈头,轻松越过前院的严防死守,顺利摸进了廷尉府的水牢。
顾妙音靠着湿冷的墙壁,慢慢往里摸进,越往深入,灯光越亮,里面的空气很潮湿,混着腥锈发臭的血腥味。
“予数年前游历陈郡曾有幸见得小郡公一面,世人皆颂你兰芝玉树钟灵毓秀,予见之方才知晓,坊间传闻也并非尽不可信。”
猛然听见里面传来的声音,顾妙音微微一愣,收敛了气息,侧身小心窥探。
说话的男子端坐在太师椅上,大拇指戴着一只通体碧绿的翡翠扳指,一派书生儒雅之气。
顾妙音认识他,大晋战神萧泗水,也是此次围剿谢氏一族的最大功臣。
这战神,人家明天就要砍头了,也不让人睡个好觉,怪不得谢灵毓一朝得势就拿你萧家开刀。
“小郡公天纵奇才,予心甚往。你我这百日也算‘交情匪浅’,小郡公明日上路,临别前本都督有份大礼奉上,还望小郡公笑纳。”
说罢,萧泗水摆了摆手。
不多时,身后两名黑甲提着两只血淋淋的毛物丢在谢灵毓眼前,谢灵毓显然是认出了这两团是什么东西,原本毫无波澜的眼眸微微一怔。
顾妙音这才发现谢灵毓是爬在地上的,他的膝盖以下的小腿呈现出极其诡异的曲折。
她微愣,竟然受了挫骨之行。
萧泗水起身,用脚踢了踢地上两团血淋淋毛物,眼中略带追忆,“昔日,先帝携宠姬游巡陈郡,下榻谢府,宠姬乍见这两只灵狐喜爱不已,便想令女官将灵狐捉来做成氅肩,便是这无心之举惹了老郡公不痛快,直言两只灵狐陪伴小郡公多年,早已如同亲族。先帝无奈送回灵狐,连同一起送回还有宠姬的一双手。”
“小郡公可还记得?”
谢灵毓不答,盯着眼前两只血淋淋的狐裘一动不动。
偶尔听了这一桩旧事,顾妙音不免有些意外,想不到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星竟然喜欢小动物。
萧泗水垂眸睨向脚下的谢灵毓,“本都督实在好奇,畜生不过就是畜生,养得再久何以同亲族相论?是故本都督想到一个法子,可以验证老郡公当年之言到底是欺君之罪还是护犊心切。”
话落,又有一黑甲出列,手里拿着俩串烤熟的肉物,看形状有些像犬。
闻到肉香的霎那,谢灵毓已经脱去人形的脸上蹭得失去了血色。
躲在角落的顾妙音也是一脸诧异。
萧泗水轻笑出声,“这可是本都督命人特意为你准备的,小郡公尝尝?”
话罢,他的眼神幽暗了几分,两名黑甲人立马上前,一人掰开谢灵毓的嘴,一人负责让他嘴里塞肉。谢灵毓脚不能动,手指曲折死死抓着地面。
水牢里阴森沉静,少年挣扎的呜咽声顿时被放大无数倍。
看着比她胳膊还粗的锁链在空中不停摇晃,看着烛灯里少年卑微的挣扎,顾妙音突然有些理解为何谢灵毓要将萧氏族人割头给流民烹食了。
嗯?
啊呸!
她怎么会有这么危险的想法?她一个天道邪祟竟然还去可怜一个气运之子?
老天要他成事,便教他不仁,这些不过都是给他在铺路。未来他,山河都能踏碎,王朝尽可颠覆,有什么可怜的?
看着这般痛苦的谢灵毓,萧泗水悠然道,“看来,老郡公说的不错,小郡公确实待这两只畜生如亲族。那本都督就有些好奇了,啖下亲族的肉是何感觉?”
谢灵毓无力抵抗,眼里的恨意几欲要杀死眼前的人。
看到这样的谢灵毓,萧泗水很满意,“给本都督喂好了,这些肉沫连骨头一点都不能剩,小郡公久未进食,想必早就饿坏了。”
“诺!”
……
虽然顾妙音现在自恃有功夫傍身,已经不虚谢灵毓了,但毕竟是受天眷顾的气运之子,就目前为止,她还不打算暴露自己,只想暗中与谢灵毓作对,谁让上辈子那些跟他作对的人下场最好的都是车裂呢?
算盘是打得很好,但殊不知她一声‘顾秉雍’早已经引起了谢灵毓的怀疑。
顾秉雍官居门下省三品侍中,时常陪王伴驾出入王庭,大殿之上亦可替君王与公卿辩论朝政,这样的身份自当得起一句大人。谢灵毓作为谢家继承人直呼顾秉雍名讳并无不妥,可顾妙音却也跟着直呼名讳,这其中就有许多不合常理之处。
但谢灵毓并未表露丝毫,盯着她转过去的背影思索了片刻,解释道,“桃源境归属京安顾家,顾寮主又姓顾,我便猜想顾寮主或许与顾大人有旧?”
顾妙音眼眸转了转,蹲下身,故作姿态的往火里添柴,“小郡公见微知著,顾……顾侍中是我阿翁。”
这倒是出乎谢灵毓意料,顾家族系他了如指掌,却没有一个能和眼前女子对的上的,难不成顾家往年送与谢家的花名册有假?
顾妙音也知道眼前的男人心思诡谲,不欲再透露更多。于是,她一把捞起火架的烤肉,手一伸递到谢灵毓面前,“小郡公,饿了吧,吃点?”
吃还堵不了你的嘴?
谢灵毓原本平静的眸光顿然一窒,脸色一白,偏头干呕了起来。
顾妙音愣了愣,一边看着他一边嗅了嗅手里的烤串,鲜嫩多汁,肉香扑鼻,看样子她这烤肉的厨艺又精进了。
谢灵毓回头看了看顾妙音手里的手肉,眼里顿时蒙上了一层阴翳。
“小郡公,你怎么了?是饿坏了吗?”顾妙音自顾自扯下一只肉腿递给谢灵毓,“你尝尝,这是我刚猎的小兔子。”
谢灵毓脸色又难看了几分,盯着眼前的肉,迟迟没有伸手的意思。
顾妙音却浑然未觉,热情地把肉塞进谢灵毓的手里,“小郡公,你别不好意思,吃啊。没有了我再出去猎,这冰天雪地又是荒郊野岭的,除了野味连个野果都没有,不吃可熬不住。”
闻言,谢灵毓垂下眼,眸中的阴翳更重了,半晌之后他动了动指尖,慢慢接过兔肉。
顾妙音掩在面具下嘴角此时已经翘上了天,没想到啊没想到,谢灵毓竟然还没有从狐肉的阴影里走出来,那她可得抓紧时机好好恶心他,谁叫他拿一滩脑浆吓唬她。
这就叫小女子报仇,来世不晚。
“吃啊?小郡公,你怎么不吃?”顾妙音故作天真的眨着眼睛,“你都被折磨得不成人样了,必须多吃点肉。”
一说到肉,谢灵毓喉结抑制不住上下滚动。
顾妙音魔鬼一般凑上前,贴心道,“小郡公不喜欢吃兔子么?那属下再去打只别的给您充饥,獐子怎么样?不喜欢?那……狐狸?狐肉怎么样?”
谢灵毓眼帘一抬,指尖轻微颤抖。
少年郎转眸打量眼前的‘属下’,鬼面獠牙的面具下只露出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一双惯会骗人的眼睛。
“不必了,我只是许久未沾荤腥一时不适应。”
顾妙音忍下狭促的笑意,‘深明大义’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萧泗水那个王八蛋,肯定虐待小郡公了。”
“……”谢灵毓拽着兔肉沉默了片刻,目光沉静看着顾妙音,“顾寮主见谅,自困新阳我已经有半月未进清水了,不知可否劳烦顾寮主为我取些水来?”
才不要,外面正下雪刀子呢。
她刚想拒绝立马想起面前之人是谢灵毓,眼睛眨了眨,赶紧把话憋了回去。
谢灵毓扯着干涸的嘴角,眼里略有疑惑,“顾寮主不方便?”
顾妙音这才注意到谢灵毓的嘴唇跟干旱了十年裂土似的,这么看来她确实不是一个体贴入微的‘好属下’,‘主公’都干成这样了还得问她讨水喝。
罢了。
大雪封山,想必那些‘奸细’暂时也来不了了,既然谢灵毓都能假装失忆不计较她拿他挡雷劫一事,她也不妨做做表面功夫,应付一下。
“没什么不方便,属下就是觉得有些惭愧,竟没察觉出小郡公想喝水,属下这就去办。”话罢,她将手里的兔肉全部塞给谢灵毓,转身走到石窟洞前,徒手将一块已愈千斤的巨石慢慢推开一道口子,人出去后,又慢慢将巨石合拢。
直至洞外的光线被完全湮灭,谢灵毓沉静的眸光一瞬间燃起了妖异。
*
另一边,顾妙音刚出了石窟就冷得直缩脖子。
这冰天雪地取水还不方便?但顾妙音心里对谢灵毓还是有些阴影,不愿与他多呆,借着取水的由头在山林四处探路。
此时的雪势已经不如之前那般迅猛,勉强可是示物,冰雪绒花扶风散落,天地茫茫一色。
顾妙望着眼前人间罕见的雪景,一时着了迷。
从前困在一殿宫墙之下,还以为自以为早已领略盛世繁华人间瑶池,如今看到眼前这片雪景,才真正知晓什么才是人世难得。
两袖清风,归去皆逍遥。
才是世间最难得。
……
丹阳见她不语也并未追问,从食盒里拿了一盘点心递上前。
“饿了吧?”
顾妙音一眼就认出了是安娘做的点心,笑着揽过瓷碟,才咬了一口立马做了一个仰头畅饮的动作,“太爷爷,有酒吗?”
丹阳真人瞪了她一眼,转身从药箱里拿出一瓶青玉壶,“可别让安娘看见了,不然下回要搜我的箱子了。”
顾妙音点点头,解了封泥,仰头一饮。
绵软爽口,回味悠长,好酒!
丹阳纵着她胡闹,见她眉宇间开阔,脸上一副沉醉酒香的孩子气,若有所思地问道,“阿音,你为何这般不喜小郡公?”
顾妙音手腕一顿,沉默了片刻又继续仰头猛灌一口。
“嗝~”她抬手揩去嘴角的酒渍,转眼看向丹阳真人,“我向大寮主进的‘谗言’这么快就传到您耳朵里了?”
丹阳真人脸色严肃,“太爷爷问你,你在小义堂说的话当真发自肺腑?”
顾妙音沉默,面对丹阳真人,她不敢放肆。
丹阳真人又道,“你知道顾家祖训是什么?以陈郡谢氏为尊,永不背叛。你可知你在堂前那番言论有多大逆不道?依着顾家家法就能将你处死。”
顾妙音低头喝了一口闷酒,“哪有人天生为奴,顾家先主为了自己的忠义逼迫顾家子孙世代为谢家臣,这对顾家公平吗?顾家老祖宗糊涂,难道您也这么糊涂吗?”
“再说,若是主为明主也就罢了,若是个残酷不仁杀人如麻的圣人魔,顾家也要依着祖训成为鹰犬吗?”
丹阳真人面色凝重,“你不喜小郡公到底是为何?谢家这位郎君郎艳独绝世无其二,听闻其品行更如兰中君子,有古圣人之遗风。阿音,你平日顽皮太爷爷只当你心思纯良并无不善,可你若公然叛主,太爷爷也不能再纵你。”
唉~顾妙音叹了一口气,要是让太爷爷知道,这位有古圣人遗风的小郎君,十年后会把萧氏一族上千人头悬在城外让流民烧锅烹食,又将作何感想?
不过事到如今,她已经不想去扭转顾家人根深蒂固的‘谢主’思想了。
这十年,她已经尽力了。
就连待她最亲厚的太爷爷知道她有不臣之心都会从严教导,就不要说她那身为顾家家主的便宜阿翁了。
算了,反正她最后的目的是熬到二十八岁那年,带着娘亲功成身退,眼下实在也没有必要为了一个谢灵毓与太爷爷生分了。
想明白后,顾妙音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太爷爷,您别生气了,实不相瞒,我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丹阳真人微微一愣。
顾妙音煞有介事地凑上前,小声道,“太爷爷,我今日在堂前之言自我的用意。”
“用意?”
顾妙音讳莫如深地点了点头,“您想想,为何京安的消息延迟了三个月才传回桃源境,这其中必有纠葛,咱们寮中出了奸细。”
丹阳真人眼神微变,族长传来的密信也提及过这点。
顾妙音,“我故作对谢家不满,不服管教,若是奸细有意动说不得会同我暗中联系,如此我便能替桃源境,替顾家,替小郡公揪出这个幕后奸细。”
丹阳思绪一通,脸色随即转好,一脸慈爱摸了摸顾妙音的头,“你果然没有让太爷爷失望,如此我便传信家主,你有此觉悟自不能让顾家委屈了你。”
顾妙音抿嘴笑了笑。
*
第二日,桃源境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大雪。
盘山、赤水、长留三寮天不亮就动身去了新阳城,顾妙音因着在小义堂大放厥词,被责令去刑堂受了一百鞭。
原本她是不愿意去的,但一想到挨了一百鞭说不得会让太爷爷心里再无芥蒂,便少有配合主动去了刑堂。
寮中弟子见这位顾寮主来真的,吓得纷纷推诿,这桃源境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万一她哪天想起来气不顺还他们一鞭,命就没了。
见状,无奈之下,顾妙音只好抽出骨鞭逼堂主们动手,最后所有人哭丧着脸抽抽嗒嗒凑了一百鞭,她才满意地扬长而去。
果不其然,丹阳真人听闻顾妙音受罚,对她泼皮性子也气不起来了。顾妙音甚至还让安娘传话来不让他送药,说是会让奸细怀疑。
真诚是最好的必杀技,太爷爷丹阳真人当晚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而顾妙音也因此落了清净,借着鞭刑光明正大‘养起了伤’,更是名正言顺退出了桃源境的营救大计。
她与谢灵毓之间隔着天道,纵使杀不死他,她也绝对不会救他。
原本顾妙音的计划天衣无缝,没想到三日后境中传来消息。
齐昭、江奉、穆破军三人各领一千精锐,还未到新阳城就遭到了埋伏。显然他们的行程计划早已败露,双方厮杀过后,齐昭被生擒,江奉重伤,穆破军侥幸出逃,但目前依旧下落不明。
是夜,丹阳提着药箱再次登门。
顾妙音知道她这次怕是推诿不了了,暗道造化弄人的同时又不免感叹其余三寮真是废物。
丹阳真人像往常一样,替她检查八处禁穴后,犹豫了片刻,从袖口拿出一封密信,“阿音,新阳城有上八品坐镇,太爷爷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
顾妙音摸了摸手腕处的一根银针,点头道,“阿音明白。”
是啊,的确没有更好的法子了,亏齐昭还大言不惭敢说智取,上八品的武者,能搅天下风云,再绝对实力面前,除了更强悍的实力,其他的都是无稽之谈。
凑巧的是,她刚好就有更强的实力。
一年前,她突然破境,从上八品一跃成为九皇境,吓得丹阳手足无措。
大晋开国八百年,哪怕是武学鼎盛时期也从未出现过如此天纵奇才,联想到顾妙音十年来日日遭雷劫,丹阳真人怕她是天妒英才早夭之命,便领着她去见当今九品第一人,安业寺了渡方丈。
方丈一眼道破天机,“此子逆天改命天道不容,武者九品纵横天下,天道不容违逆者猖獗,只怕不日便会降下神罚将其抹杀。”
丹阳真人视顾妙音如亲,闻言便跪求了渡相救。
所幸了渡是个慈悲为怀的出家人,并未推辞,以九品之力用银针锁住了顾妙音的八处禁穴,将她的功力压制到了上七品境,是故十六岁之后的雷劫,虽暴虐却没有一道真正能取她性命。
……
“驾——”
铁蹄纷纷,没入新雪。
顾妙音勒紧缰绳,策马在林间狂奔,震得树梢积雪纷纷垂落,身后一道紫雷紧随其后穷追不舍。
谢灵毓被挂在马背上,这一路不要命的逃窜颠得他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剧烈的摇晃撞得断裂的骨头嘎嘎作响,痛得他呜咽一声,眼睛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什么声音?”顾妙音顿时夹住马腹,横拉缰绳。
彼时的天雷已经追上了她,但奇怪的是,厚厚的云层闪蛇盘旋,像是在忌惮什么迟迟没有落下。
顾妙音盯着已经昏迷的谢灵毓陷入了沉思。
难不成是因为谢灵毓,天雷不敢劈他?
为了验证心中所想,顾妙音甩鞭圈住谢灵毓的腰身,点足踏枝,如仙人一般立在杨树枝顶,眼看一道紫雷划破长空而来,顾妙音长鞭一舞,拉着谢灵毓挡在身前。
“嘎——”
她甚至都听见了雷鸣收势不及的中断声。
原本如紫蛇叫嚣的天雷突然像是被人拔了獠牙,盘旋过后,突然消失于厚厚的云层之中。
一时之间,黑云骤散,普光破天,十里杨林的积雪一瞬间结出了雾凇,非冰非雪,如梦似幻。
顾妙音喜出望外,这十一年来她还是第一次逃过天罚。但开心之余,她心里又突然百般不是滋味。明明上辈子已经那般憋屈死了,为何重来一世却不许她逆天改命。
凭什么她不愿屈服天道宿命就被视为天道邪祟,谢灵毓搅乱天下致使生灵涂炭却还是天命所归。
她越想越生气,盯着眼前陷入昏迷的那张脸看了许久,终是没忍住,伸出一只手对着那张毫无血色脸狠狠揉搓。
原本她也只是想趁谢灵毓昏迷拿他撒撒气,不想rua到一半,这魔星突然睁开了眼。
他的眸珠似佛前案上供奉了上百年的檀珠,古朴纳浊,通晓智慧。
顾妙音心底没由来的一怵,忽然想起上辈子垂死挣扎那一刀,那时也是这双眼睛,漂亮的不像话,带着引人堕落的色相,亦或者幻想。
“去死……”
前世她说完就被墨舟抹了脖子,但这次,她说完就砍了谢灵毓的脖子。
谁让你中途醒来的?
晦气!
*
谢灵毓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石窟内。
伴随着意识回笼,膝盖骨传来的剧烈痛感让他体会到了什么是凌迟之刑。少年额间冒着冷汗,呼吸急促,满是戒备打量着眼下这个石窟。
石窟内生了火,火架上还有一只已经被扒皮去头的不明猎物,那只猎物显然已经烤了好一会儿了,动物的油脂滴入火簇不时发出啪啪的响声,肉糜的香气飘满了整个石窟内。
谢灵毓突然感觉到胃里一阵恶心,刚爬起身又因疼痛跌回地上。逡巡一圈后,他将目光轻落在石窟口。
石洞被人用巨石封住了。
谢灵毓抬手摸了摸脖颈的红肿,一时也拿不准这位顾寮主此举到底是为了防止敌人找到他?还是为了堵住他?毕竟他们相识的短短一个时辰里,这位顾寮主先是拿鞭子抽打他,再是拿他挡天雷,还有更甚,叫他去死然后直接砍晕他。
就在谢灵毓思绪怔忪间,山洞的巨石被人从外推开了,寒风夹裹着冰雹吹进石窟。
“冷死了冷死了!”顾妙音打了个冷颤,跳脚从门外窜了进来。
话说,顾妙音打晕谢灵毓之后,也意识到自己拿他挡天雷的事已经撞破了,联想到这魔星上辈子对得罪过他的人,手段极度歹毒,顾妙音为了自保,决定再赌一赌,浅杀一下。
但有天雷掣肘,她又不敢直接对谢灵毓动手,索性顺水推舟将谢灵毓丢进了‘奸细’信中说的没雪石窟。
没曾想,她刚把人丢进去,还没走多远,天空突然下起了碗口大的冰雪。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眨眼的功夫,整个山头都封住了。未免自己冻死在十里杨林,顾妙音只得又折返回来,打算等雪停了再出山。
“这贼老天简直不要太过分。”顾妙音小声咕哝着将肩头的雪抖落,正欲解下脸上的魈头,一抬眸就与角落里的少年郎对视上了。
“……”
谢灵毓衣裳单薄,裸露的手腕骨骼凸起,覆满伤痕的手掌隐隐还可以看见青色的经脉,那本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如今却连一块完好的皮都没有。
顾妙音没料到这位小郡公竟然先醒了,微微愣了愣,目光轻轻扫过他弯曲的腿骨,最后落在那张已经脱了人形的脸上。
“小郡公,你什么时候醒的?”
谢灵毓淡淡道,“刚刚醒的。”
顾妙音抿了抿嘴,顺手撩拨耳边的发丝,很是自然的化解了想要取面具的动作。
谢灵毓看在眼里,并未拆穿她。
顾妙音点了点头,故作姿态将石窟打量了个遍,也没想好下一句接什么。
眼看气氛有些尴尬,谢灵毓突然又道,“不知顾寮主与京安顾侍中顾秉雍是何关系?”
“顾秉雍?”顾妙音反应慢了一拍,连忙转过身不看谢灵毓。
说实话,她前世后五年几乎都活在谢灵毓的阴影下。那个时候,朝堂之上常常能听见谏言的大臣来报,谢灵毓那贼子又屠了哪座城,灭了哪个族,剥了谁家的皮。
他做的恶罄竹难书,比话本子里最恶毒的反派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原本他是乱臣贼子,她是后宫宠妃,他们两人各不相干。偏偏那日,她一时兴起,吵着要吃西蜀的荔枝,司马昱当即便下令开通京安至西蜀所有官道,八百里加急运来了她心心念念的家乡特产。
可当她兴高采烈打开食盒,荔枝竟变成了一团血淋淋还在跳动的脑浆!
她永远都忘不了那时从心底窜生起的毛骨悚然,她尖叫了一声吓晕了过去。
因为这事,让她连着几天做噩梦,吃什么都泛恶心。也是这事,让她对谢灵毓有了最直观的畏惧,她当时觉得这个男人已经不仅仅是狗了,俨然就是真正的魔鬼。
……
因着洞外到处都是风吹草动,谢灵毓根本无心睡眠,怔怔望着洞外不知在想什么。
早晨,林间的熹光透过半黄的藤曼照进洞口,原本似滴欲滴的露珠忽然被一阵身影带过,像珍珠一般洋洋洒洒落了一地。
谢灵毓揉了揉眼睛,顷刻间回神,是顾妙音回来了。
她摘了幕篱,换上了鬼面魈头,脚底的泥已经深过鞋面,上面依稀还能看见未干的血渍。
她什么都没有说,径直走到篝火前添了一些干树枝,明明她走的时候留了柴,但谢灵毓宁愿冷死也不愿爬过去添柴。等火势旺起来,顾妙音依旧不置一词,垂头把从外面带回的鱼串好便发起了呆。
谢灵毓目光落在她的侧脸上,准确来说是侧眸,顾妙音从未在他面前摘过面具,他看到的永远都是一双在说谎的眼睛。
但对于擅长拿捏人心的他来说,这也足够了。
好比现在,谢灵毓仅凭顾妙音踏进山洞的那一声脚步声他就知道她此刻的心情很糟糕。
她很好猜,平时高兴时,脚步轻快远远便会喊上一句小郡公;不高兴时,总吊梢着一双眼拿眼白瞧你,连叫唤的声音懒散又敷衍。
如现在这般,不说话也不阴阳怪气,那便是心情坏到了极点。
两人各自无话。
过了一会儿,鱼肉的香气弥漫,顾妙音也终于停止了发呆。她起身,拿着一串递给谢灵毓。谢灵毓坐直身子,正准备伸手,不料,眼前的人又不知是哪根筋不对?突然将手里的鱼扔在地上,
“算了,不是还有饼?这几日咱们还是吃素吧。”
谢灵毓,“……”
顾妙音也不解释,弯腰拿了一张饼转身出了山洞。
谢灵毓盯着地上满是灰尘的鱼肉,面无表情伏下上身,拿了一块饼小口吃了起来。
她不止脚底有血渍,连腰间的锦囊都有。平日里,她甚是爱惜那个锦囊,如非是她自己愿意,寻常人根本不可能弄脏那个锦囊。
看来,她还是回去了那个小村庄……
谢灵毓细细咀嚼口中粗粮,眼里无波无澜。
……
前面就说了,江州属琅琊郡封地,割十城为一洲,因郡县沿江水一带而并江州。
司马昱才以雷霆之势灭了陈郡谢家,这个时候是万万不可能再动王氏的,否则就算是一朝天子也受不住世族门阀的反扑报复,是故,顾妙音当夜便拉着谢灵毓入了豫章城。
豫章城地属交通枢纽要塞,商客游旅络绎不绝,正规的大客栈住宿都是需要查看照身贴,但这是明市的规矩,而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
顾妙音带着谢灵毓轻车熟路找到了豫章城的黑市区,这里面多的是朝廷悬赏缉拿多年的凶犯,只要有银子,黑市规矩不问出处。
有顾妙音抛砖引玉,两人很快入了黑市,坊市里鱼龙混杂,谢灵毓不由多看了几眼。
顾妙音见他好奇,淡淡道,“小郡公旧居高位怕是已经好久不曾认真看过这人世了吧?大晋三公,你当司马狗儿为何独独先拿陈郡谢氏开刀?琅琊王氏诗书礼乐起家,背地里却养着一群世间凶犯,纵容暗黑产业。清河崔家就更可笑了,打着道儒思想清心寡欲,背地里狎妓养宠,他们每年不知赚了花船里的姑娘们多少卖身银子。而你们陈郡谢氏做了什么?为天下读书人开辟书肆,庇护天下流民安身立命,禁乱禁淫禁不公。木秀于林风必催之,我若是当朝天子,不畏王崔敛财,但怕谢家无欲。”
顾妙音伸出食指左右晃了晃,“我自有我的门路,小郡公尽管放心。另外,小郡公也无须担心我会中途扔下你,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个承诺,到了桃源境记得还哦~”
谢灵毓盯着她藏在幕篱之内的狡黠笑容,只觉舌尖的伤口又酥麻了起来。
他轻声回道,“自然是要还的。”
*
豫章黑市,雷家武道场。
雷烈神情复杂,粗糙厚实的大手细细摩挲着案台前落满灰尘的木雕。
“老大!老大!”道场的小弟吆喝着跑进内堂,“顾娘子他们已经顺利登船了。”
雷烈慢慢收回目光,神情肃穆,“传令下去,从今日开始咱们黑市宿夜戒严,发现任何可疑踪迹立马来报。”
“得令!”
“回来!”领了话,小弟正准备撤退,雷烈立马喊住他,“另外,速速去找几个长工来,把这屋子好好修缮修缮。”
小弟愣了愣,他跟老大也有些年头了,不修内屋可是老大亲自定的规矩,为得就是要让那些王家人觉得豫章黑市穷困没什么油水,省的他们老往这打主意。
怎么一夜之间,老大就改变主意了?
雷烈见小弟杵在原地不动,锁紧眉头怒骂道,“还愣着做什么,改不赶紧去?”
“哦!是是!”生怕再挨骂,小弟领了话转身跑了出去。
因着顾妙音那三个忠告,雷烈思来想去一夜未眠,天刚亮便独自一人找到顾妙音下榻的客栈请她解惑。
顾妙音显然也猜到雷烈会来找她,但她并没有回答雷烈的任何疑问,只在听说船已经备好后给了他一个信物。
她道:“今日你我也算结了个善缘,他日你若是在豫章混不下去了,便拿这个信物来我仙山,我罩你~”
雷烈低头,看下掌中上好的羊脂玉,上面刻了一个篆体的仙字。
仙山?
雷烈大大的脑袋顶着一头雾水,不是!大晋三郡十九洲,这仙山到底在哪啊?
闻所未闻……
顾女侠啊,要人投奔好歹给个明确地址啊?!!
*
“yue~yue~”
顾妙音万万没想到,她这么厉害的陆地神仙竟然会晕船,从她踏上小黑船到现在两个时辰内,她已经抱着痰盂yue了一个半时辰了。
之前她算盘打得多响,现在打脸的声音就有多响。
船上的船工都是雷烈特别安排的弟子,这些人常年下海,也见过不少晕船的,像顾妙音这种绝世高手晕船还吐成这样也是第一次见。
武者慕强,这些弟子都是亲眼见识过顾妙音一鞭制服雷烈,故而对她有特殊滤镜,全船二十人见她难受,都想尽帮助她克服困难。
老船长为了躲避浪花,开出了史无前例的龟速,厨师为了让她多吃一口饭,每天煞费苦心摆盘,其他船工有的教她打牌九摇筛子,有的教她钓鱼打水漂,还有的把自己珍藏多年的江湖话本都拿出来孝敬她了。
谢灵毓,“……”
终于在第三天,顾妙音适应了乘船生活,开启了她丰富多彩的海上旅行。
白天她不是与船工们推牌九摇花筛,就是钓鱼踏浪玩得不亦乐乎,到了晚上也不闲着,点着烛火通宵达旦看话本子,对于顾妙音如此融合黑船的生活,谢灵毓只能眼不见为净。
谢家郎君作为黑船上唯一一股清流,每日早睡早起,即使无所事事也不像他们大声喧哗,嬉笑怒骂。久而久之,船工们也发现了这位废腿郎君的不同,比如,他吃饭的时候与他们就大不相同,同样都是嘴巴张合,他们吧唧吧唧一嘴的响声,而他一声动静都没有。
司马昱顿时心情大好,“善!大善!”
*
石窟内,剑光白刃不知飞了多少次,可谢灵毓脖颈上的红绳依旧丝毫未损。
徐清风不甘心,还想继续尝试,却被谢灵毓伸出拦住了。
“罢了,别浪费时间了。”
徐清风虽有不甘,却也知道不能再这么耗下去,“老奴无能,公子说的是,眼下不能再白白浪费时间了,还请公子随老奴一道先西蜀,老奴日后一定想办法替公子摘了脖上枷锁。”
谢灵毓摇头,“我不能跟你走。”
听了这话,徐清风愣住了,如今谢家老人只剩下他了,公子不跟他走要去哪?难不成公子不要他了?
“徐公误会了,本君只是觉得眼下这个时候回西蜀并非上上策。”
徐清风这才缓过神,“只要不是不要老奴,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公子想去哪?要做什么,尽管差遣老奴。”
谢灵毓低头看了看胸前的红绳,“若我猜得不错,这绳子必有乾坤,萧泗水的杀机很快就会扑来,若是我身边只有一个你只怕应付不了。”
徐清风听罢又开始愧疚了,他都已经是上八品的武尊剑客了,连他都护不住小公子,天下还有什么人护得住?
……
“哟~小郡公,我回来了~”
石窟外的巨石又被挪出了一道口子,一张戴着魈头面具的脸先钻了进来。
谢灵毓被陡然吹进的风雪冷醒,慢悠悠抬眸看向洞外。
此时的天色已经黑了,取这趟水她来回用了两个时辰,若是谢灵毓真等这口水续命,现在已经嘎了。
顾妙音自知理亏,笑嘻嘻凑上前,将藏在身后的雪碗献宝一样送到谢灵毓面前,“小郡公多担待,属下想着小郡公平日里清雅惯了,便做主给你取了枝梢上的雾凇做水,故而耽误了一点时间。”
谢灵毓垂眼看着她手中用冰雪捏成的怪形碗,里面的水还漂浮着黑色的尘土,还有一根细小的枝桠。
他沉默了片刻,伸手接过雪碗,“……有劳。”
清水过喉,如冰雪在嗓子里划开,微涩,隐约还有泥土的芬芳。
果然不是雾凇水。
谢灵毓垂眸,静静喝着手里那一碗雪水。
顾妙音见他并未挑衅,看了谢灵毓一眼便侧身添柴。
谢灵毓静静抬眸,浓密的长睫微微上掀,眸光轻飘飘落在顾妙音身上。彼时的她,卷翘的睫羽落满了雪,眼尾不知是冻的还是高兴的,微微发红,看上去盈盈无害。
他能感觉到这位顾寮主出去一趟心情突然大好。
主公双腿被废,困于雪山不知前路,她却心情大好?
顾妙音如今的五识早已今非昔比,从谢灵毓打量她的第一眼她心里就已经敲响了警钟,愿意为他看一会儿就算了,没想到黏黏糊糊没完没了了。
于是,她索性转过头,在谢灵毓再次抬眸时与他直接对撞上。
“小郡公,你一直盯着我看做什么?”
谢灵毓微微一愣,回道,“我瞧顾寮主身上都落了雪,连脖子衣襟都湿了,便想着与你商量以后莫要再取雾凇水了,寻常雪水我也喝得。”
“……”顾妙音愣住了,怎么谢灵毓是这样的谢灵毓吗?
他不是应该揪住她的脖子警告她,再不老实就剥了你的皮?
难不成现在还没彻底黑化?
她不自在地摸了摸领口,她怎么好意思告诉这位小郡公,刚刚一时兴起,在空旷无垠的雪地里又是堆雪人又是打雪仗玩得不亦乐乎,要不是看天黑了还舍不得回来。
青雀想了想,“郎主这般生气或许是有别的原因。”
顾婉婉驻足,不解看向青雀,“哦?什么原因?”
青雀指了指东厢房的位置,“大郎主肯定是怕顾妙音又发疯,半夜给他剃头。”
顾婉婉一怔,盯着东厢房的目光变得渐渐深远。
这话倒是提醒她了,顾妙音可是随时会发疯的人。
两年前,顾婉婉趁顾秉庸不在府中,设计让兰姬犯了顾家老太君的大忌,引得老太君震怒家法伺候不说还将人发卖了出去。也算兰姬命不该绝,前脚被牙婆子带走,顾秉雍后脚就把人找了回来。
原本顾家谁都没有人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可就在兰姬被找回的隔天夜里,顾秉雍留了六十年的头发一夜之间被人剃光了,地面还用残余的白发写下八个大字。
——下次再犯,取尔狗命。
这八个字,让顾秉雍震怒,亲发族长令让桃源境四寮围捕顾妙音,将她绑来顾府。
可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三日后桃源境传来消息,仙山寮弟子宁愿自废双手也不愿对自己的寮主动手,其他三寮合力围剿却拿不下一个顾妙音。
那一场内斗,盘山寮的山门被拆,赤水寮的粮草被烧,长留寨的王旗被撕得稀巴烂,而顾妙音以十五年纪,入境七品,成为桃源境五百年来史无前例第一人。
至此,顾妙音在桃源境彻底站稳脚跟,无人能动。
十五的年纪,一人单枪骑马,夜奔千里,入顾府如无人之地,若她真丧心病狂一点,取族人项上人头也如探囊取物。
也是那次,顾秉雍再不敢轻视顾妙音提出的任何要求,对兰姬的看顾更是小心到了极点。
同样是因为那次,顾婉婉也意识到顾妙音在顾家的权重已经超过她,若是这般放任下去,只怕再过几年,顾家就没有她和邵氏的位置了。
但她更清楚,顾妙音骨子里带着疯魔,这样的敌人不能一招制敌便只能小心潜伏。她耐心等了两年,终于让她等来了小郡公这个契机,没曾想顾妙音竟然这么警觉。
不过,好在一切还在她的计划之中。
“青雀,谢家娘子这几日在做什么?”
青雀一下没明白为何自家娘子一下从老郎主跳到了谢家娘子,但她还是老实回答,“这几日比前段时间好许多了,除了每日问问小郡公的近况,偶尔也问起娘子,青雀瞧着这谢家娘子似乎很喜欢您。”
顾婉婉闻言,眼里又多了几分笑意,“我们先去看看阿娘,晚些时间去趟书肆,再把阿父送我那盘君子棋带上。”
青雀盯着顾婉婉,“娘子,那谢家郎君到底是何许人也,青雀从未见您对谁这般用心。”
顾婉婉眼里顿时泛起一片柔光,“千秋生灵玉,天下掌棋人,他是这世间最好的郎君。”
*
“喂~小郡公,你换好了没?我们该出发了。”
顾妙音双手抱胸,闲闲靠着巨石,耳边不时传来布葛摩擦的窸窣声。隔了一会儿,没听见里面有动静了,顾妙音推开巨石,“好了……”
谢灵毓不防顾妙音突然闯入,愣了愣,随即低下头将大褂盖住赤裸的双腿。
“对不住啊,我不是故意的,你继续。”顾妙音捂着眼睛立马转身准备遁走。
“顾寮主。”谢灵毓喊住她,“我的腿动不了,可否劳烦顾寮主为我穿衣?”
顾妙音背对着谢灵毓,抓了抓耳垂,“这不太好吧,男女授受不亲,小郡公你还是自己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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