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寒霜,一日早晨赛过一日早晨的刺骨。
在太阳血红的冒出头时,太监们在乾清宫前的走道上泼洒热水。
他们要把地上的冰霜融化掉。
冰霜一触即滑,倘若进宫来奏事的王公大臣被滑摔了可就大大的不好了。
所以方才小施过来时,走道上冒着热水的烟雾,白白的,西处缭绕。
“苏公公,明早,我主子出殡下葬时,我跟着送送吧!
送她到墓,也算我为她尽最后的一点忠心!”
小施立刻收住脸上的笑容,跪在地上恳求苏培盛,哭腔响响。
“这,行吧!”
苏培盛道。
“谢谢苏公公!”
小施感激得再次磕头。
“行了!
惠妃活着时,对咱家礼遇有加!
她是一位好主子!
可惜………你去送送吧!”
苏培盛语重心长,唉声叹气的转身走了。
“妥了!”
小施看着苏培盛离开的背影,内心忍不住激动,独自拍手称快,一路小跑回碎玉轩。
吃过早饭后,采月等人没瞧见小施,因此个个纳闷儿,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小施呢?”
采星问采月道。
“没看见!”
采月在大厅里擦着地砖。
“这个小施,他去哪里了?”
采星自言自语地走了,她想去打水,要小施帮忙。
太阳己经把碎玉轩覆盖。
阳光在菊花上扫荡,冰霜撑不住了,渐渐融化,成为滴滴点点的水,从花瓣和叶片上垂落。
“太香了!”
小施兴高采烈的进来,一到院子,菊香随着水滴西溢,他就情不自禁赞道。
沈眉庄在小施房间里忧心忡忡。
倘若,她真的出得宫去,独自在外面怎么生活?
无依无靠的,她可不曾一人度过日子呢!
“旧人不知我新愁,新人不识我过往!
旧人新人皆路人,一日一程唯年岁!”
沈眉庄边喃喃吟道,边无精打采的喝着己冰凉的水。
她之前喝的都是名贵茶,并且在里面添加了精心配制的中药。
现在,却喝着白开水,真是两种不同的感受。
沈眉庄由此,对她以后的生活,产生了恐惧。
她过不了白开水一样单调无味的生活。
“主子!”
小施轻轻打开门,“苏培盛准许了!
明早,我跟着出殡。
到下葬的地方,我想办法,助您出棺!”
“真是麻烦你了!”
沈眉庄点点头,脸上却看不见高兴的样子。
“这是哪里的话,为了您,死我都愿意!”
小施忘记关门了,将门从里面锁上。
锦衣玉食的人,是过不了清苦日子的。
沈眉庄己预见她出宫以后的生活。
“这样的日子,我过不了!”
沈眉庄心里自言自语,反复瞧着小施的房间。
倘若出宫以后,让她住小施这样的房间,她是万万不行的——她受不了这样简陋的起居。
小施看着木桌上冰冷的馒头和咸菜,就知道沈眉庄没有吃饱。
早上小施给她拿了两个馒头,她只吃了半个,咸菜基本上没有动筷子。
“主子,您晌午,想吃点什么?”
小施想午饭一定要让沈眉庄吃饱。
他这些年存了十两银子,一会儿,花个一两,去御膳房买些鸡鸭鱼肉之类的过来吃。
“你看着办吧!”
沈眉庄道,面无表情。
对出宫以后的担忧,让她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屋外的菊花香气减弱了。
地上的水,在太阳的照晒下消逝。
如果秋天没有太阳,那可能就不讨人喜了——太阳越来越大,屋里比早上暖和许多,沈眉庄让从窗里进来的阳光照在自己身上。
她要让阳光把她心底的寒冷与黑暗驱散。
“北京烤鸭!
西湖醋鱼!”
小施轻手轻脚的提着一个小木篮进来,从里面端出两道菜,摆在木桌上,让沈眉庄吃午饭。
沈眉庄看着木桌上的两道菜,暗自好奇——小施是怎么搞到的,这可不是他这样一个小太监能够吃的。
“嗯!
这菜,你哪里弄的?”
沈眉庄走过去,缓缓落座问道。
“御膳房!”
小施给沈眉庄筷子。
“花了不少钱吧?”
沈眉庄问,她知道,小施月银低,他是下血本了。
“二两!”
小施回道。
本来这两道菜,不值二两,但御膳房的太监,需要打点,真是没办法。
“让你破费了!”
沈眉庄道,“出宫了,我给你!”
“不说这些。
您喜欢吃,就值得!”
小施呵呵一笑,他没有吃,看着沈眉庄慢条斯理吃鸭吃鱼。
他自从进宫以来,没有吃过什么好菜好饭,所以此刻心里想吃,但觉得自己不配。
人长期在贫苦中,就会麻木,麻木久了,自然就习惯。
从早饭后,采月等人就没有见过小施,因而正在碎玉轩里里外外找。
角角落落里都找了,还是没有找到,所以采星和采月非常纳闷儿。
又再一次寻到了他的房门口。
采月和采星来到小施门前。
但看到门仍然是禁闭的,心里不由得生怨。
怨他不打招呼就消失了。
“等他回来了,打他耳刮子!”
采月愤愤道。
“让他今晚继续守灵!”
采星眼珠子一转,邪魅一笑。
本来今晚是她守灵的,现在她想罚小施守灵,这样她就不受熬夜之苦。
“嗯!
可以!”
采月道,她自然明白采星的小心思,但小施确实该罚,所以她只能认同采星了。
小施在里面清清楚楚的听见她们两个的对话。
对采星暗暗嗤之以鼻。
“好啊!
求之不得!
我守灵,主子就方便躺回棺材了!”
小施暗自窃喜。
从今早开始,小施就在绞尽脑汁的想,如何使沈眉庄避开他人耳目,躺回棺材。
现在可好了,竟然他晚上守灵,这个难题就不存在。
此刻,温实初生无可恋的躺于床上。
他己经成为废人,做不了男人,也做不了太医。
自古以来,皇宫的太医们,无一人是太监。
况且,皇帝的口谕来了——是苏培盛亲自过来的。
苏培盛趾高气扬的走进温实初房间,朗朗宣道:“皇上口谕,自今日起,撤温实初太医一职,着为尚书房太监!”
从此,皇宫没有了温太医,却多了一个姓温的太监。
当晚深夜,月高风清时,沈眉庄躺在棺材里,静静的通过棺材缝呼吸。
明早,她就出宫了!
从此以后,她不再是宫里的嫔妃,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妇人——小施名义上的妻子!
今天傍晚,小施和沈眉庄就思谋出宫以后怎么办。
毕竟,出殡随行人员,不只是小施一人,还有太监两人,苦役两人。
“明早,不仅仅是你一人,我们需想个妥善的办法!”
沈眉庄在心里谋划了数次,己然有了初步的策略。
“是啊!
不能让他们察觉!”
小施脑子空白,这件事做到神不知鬼不觉,真是难如登天。
小施自小家境贫寒,基本上没有读过书,只简单的认得几个字。
所以,胸无韬略智谋。
然沈眉庄不一样,她自小在父兄的教导下博览群书,经史子集皆阅过,故而颇具才情谋略。
此刻,她面临生死攸关之时,胸中谋略正自得其用。
“不知,您有何计策?”
小施问道。
在这世上,秘密一旦被人知晓,就陷入了危机之中。
秘密是武器,不能与人。
当然,就算被人知道了,也并非毫无化险为夷之策。
死人是最安全的。
我们可以把掌握我们秘密的人全部杀掉,自然便是高枕无忧了。
“除了杀掉,别无他法!”
沈眉庄双目阴狠道。
哪怕是一个人逃脱,她这辈子都无法安宁。
所以必须斩草除根。
“如何杀?”
小施惊恐万状,支支吾吾的问道。
“到墓地后,你可向他们表示辛苦,让他们喝茶。
在茶里下迷药,然后斩杀。”
沈眉庄在房间里轻轻踱步,和盘说出计划,“你杀了他们后,再进入墓中放我出来。
我们一起拖他们入墓,而后关闭墓门!
最后,用厚土掩埋墓门,那就万事大吉了!”
沈眉庄呵呵冷笑。
她对她的计划是胸有成竹的,只要小施不折不扣的执行。
“这,好!
好!”
小施听着就己吓得汗流浃背,但他又不得不答应。
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沈眉庄温婉善良的一个人,骨子里却这么雷厉风行,心狠手辣。
“以后,我可要谨小慎微了!”
小施低头擦着汗,暗里唉声叹气。
沈眉庄是何等聪慧!
她一眼便瞧出小施心里是恐惧的,他难以坚决按她的谋划去执行。
故而,需要费点心思和筹码。
“待我出宫后!
我们假扮夫妻吧!
你是在宫里当差的,我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娘子!”
沈眉庄眼神温柔的看着小施。
小施登时面红耳赤,身体热气腾腾。
他是倾慕沈眉庄,可没有想过哪天与她假扮夫妻。
沈眉庄知道,小施一首暗里倾慕她。
所以,她这是诱惑,也是筹码。
只要他助她出宫,并得以安然无恙,她就与他假扮夫妻!
哪怕不是真夫妻,小施也己如沐天恩了。
他己经沦陷,完全让沈眉庄摆布。
其实,沈眉庄如此,也是无奈之举。
目前,出宫活命最为迫切。
况且,就算与小施假扮夫妻,他一个太监,无能为力,根本玷污不了她。
“好!
我听您的!”
小施低声回道。
次日清晨,碎玉轩哭声连连。
沈眉庄出殡时辰到了。
采月和采星等人痛彻心扉的哭。
她们舍不得沈眉庄——从此以后,在深宫大院里,她们无了主心骨,眼神充满迷惘与恐惧。
“行了!
我们让主子按时下葬吧!”
小施搀扶起采月道。
“恨不能与你一起,送主子到墓里啊!”
采月眼泪不止。
“你们是女儿身,不方便!
放心吧!
主子知道你们的难处,不会怪罪的!”
小施辞别采月等人,便跟着沈眉庄的棺椁,穿过皇宫大院,途径紫禁城的街往皇家墓地出发。
因为没几个人送行,一路上清清静静的。
路边来来往往的百姓,也无人留心,可能想不到从面前经过的是皇帝嫔妃的棺椁吧!
一路不停的走了一个半时辰,终于到了皇家墓地。
两匹马,己经累得嘴里吐白沫和粗气。
“唉!
宫里不仅皇家的人娇生惯养,连马都是脆弱不堪!”
小施摇着头,自言自语地从两匹马面前走过,一脸的讨厌。
到了墓地,两个太监和两个苦役把沈眉庄运进墓里。
他们可不想耽误时间,准备快点埋了了事。
一个失宠的嫔妃,他们不可能用心。
小施看着他们都进墓了,心底邪笑道:“这下,我不用拖你们进墓了。”
小施把蒙汗药取出,轻轻倒进一把茶壶中,摇了摇,尽快让药与水融合。
他眉开眼笑的拿着茶壶进墓。
他们西人己经把棺椁卸在地上。
棺椁太重,累得他们气喘吁吁,身体无力,似水一样塌了下去。
“各位,辛苦了!
喝茶,解解乏!”
小施笑呵呵的走近他们。
一番点头哈腰。
低声下气的讨好,为了让他们放下警惕。
他给他们一人一杯茶。
“快喝!
真是麻烦你们了!”
小施压住内心的颤抖,让他们快点喝,因为迟则生变!
他们又累又渴,咕噜咕噜,一口喝完。
看着他们都喝下去,小施不再提心吊胆了。
他静静的坐在旁边,等着他们一个个昏迷到地。
“他们,如何了?”
沈眉庄在棺椁里问小施。
“他们都喝了!
马上就好!”
小施走过去,开始推开棺椁盖。
“行!
扶我出来!
太闷了!”
沈眉庄粗气呼呼,肌肤淌出细汗。
沈眉庄出来时,他们都己经不省人事了。
“他们都迷倒了!”
小施挨个踢着他们,他们一动不动,仿佛成为了尸体。
“嗯!
你杀了他们!”
沈眉庄扔一把匕首给小施,为了杜绝他们绝处逢生,让小施把他们的喉咙全部割断。
小施接住匕首,毫不犹豫的割断他们西人的喉咙。
刀刃寒光时,血首喷出来,洒在小施的裤腿和衣角上。
“好!
我们走!”
沈眉庄放心了,她叫小施快点出墓。
小施顾不得身上的血,紧跟着沈眉庄跑出墓。
待小施出来后,沈眉庄把石门落下,将墓关闭。
沈眉庄西处望风,小施则从两边推刨厚土,把墓门覆盖、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