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时分,皇宫众人挪到了圆明园避暑,宜修住着的碧水斋靠近湖心岛,虽然十分清凉,但宜修总觉得闷热,她将长发披散下来,头上只簪着一对碧玉棱花白玉步摇,一身青色旗装在闷热的盛夏显得淡雅不少。
身侧的剪秋手拿一柄牡丹薄纱菱扇,给自家主子扇风,不远处放着一缸冰块用来消暑,满室都是清甜的瓜果香和墨香。
宜修挥毫写下一‘魂’字,写完后勾唇轻笑,“剪秋,你觉得本宫今日所写的如何?”
“娘娘的字堪比书法大家,是极好不过的。”
宜修颔首:“本宫今日心情好,就连写的字也不错。”
一旁的绘春将字收罗起放在一处晒干,然后小声说:“娘娘,听闻万岁爷又去凌云峰了。”
剪秋听罢瞪了一眼绘春,心说娘娘本来心情不错,非要提这茬干什么。
哪知宜修听后并没有什么不快的样子,“哦?
看来皇上对甄嬛还真是念念不忘。”
剪秋连忙上前给宜修递上一杯凉茶,“娘娘,我们可要暗中出手?”
“不必,”宜修抿了一口清茶,唇畔扬起一抹温和的笑来,“皇上正在兴头上,扫了皇上的兴致大家都吃罪不起,随他去。”
今日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皇后娘娘居然对眼中钉甄嬛这么不上心,并且还让剪秋去厨房弄些碎冰来,她要拌着水果块吃。
宜修如此老神在在,是因为她知道哪怕自己阻拦,甄嬛也必定会回宫来。
既然阻止不了,那不如过好自己的日子来的舒心。
更何况……宜修一边用勺子吃着碎冰水果,一边心想:甄嬛肚子里估计此时已经有了老十七的种,胤禛非要上赶着给自己带绿帽子,她为什么要阻拦?
宜修会这么想,皆是因为前段时间她头风发作时做的一场梦。
在那场比真实还要真实的梦境里,自己怨恨甄嬛到了极点,联合安嫔和祺嫔几次对甄嬛下手,却最后奇差一招败给了甄嬛,曾经做过的那些事情一朝揭发,展露在了当时已经年老的皇帝面前,她跪在冷冰冰的大理石上,细数埋怨着胤禛这么多年来对她的种种不公,胤禛想要废后,可是却被太后遗诏阻拦,她死在了新帝登基的那天,最后到死都是紫禁城里无人记得的皇后。
她死后魂魄并没有进入轮回,一条无形的锁链困着她,让她窥探见了甄嬛和槿汐的对话,这才知道原来那对双生子并不是皇帝的孩子,而是老十七的。
宜修畅怀大笑,无边的恨意在得知这个真相后,居然有了一种舒爽之感。
她在魂飞魄散之前,魂魄飘飘散散回到了禁锢了自己几十年的景仁宫,她万万没想到,害的她的三阿哥出嗣八王爷的新皇爱新觉罗弘历,居然跪在她的凤座前痛哭着,嘴里喊着她的闺名‘卿卿’。
是的,她的闺名从来不是什么虚情假意的‘小宜’,而是缱绻多情的‘卿卿’。
但是她却被胤禛的‘小宜’困了自己几十年,真是可笑至极。
从来没有人知道这个闺名,弘历是怎么知道的?
宜修看着弘历穿着明黄的龙袍,趴在自己曾经坐着的椅子上哭得伤心,像个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的小孩子。
“皇阿玛就有那么好吗?
为什么你到死都舍不得他?
你为什么不等等我呢?
你只要一回头,便能看到我啊!”
“……我多想你是我的皇后。”
字字句句含着的情意让宜修觉得心惊。
她其实从来没有认真地看过这个庶出的孩子,因为她从来都瞧不起这个出身低贱的养在圆明园的孩子,上一次细细打量他,居然是他握着书卷在属下苦读的时候。
第二天她让人送了一碗有毒的绿豆汤给这个庶子,不曾想他命大躲过了,甚至还一路被甄嬛送到了皇帝的宝座上。
她总以为弘历和甄嬛同仇敌忾,也是恨她的,可是现在看来,却不是这样。
弘历因为痛哭而略微抖动的脊背让她心口微动,她以为没有人在乎自己,可是眼前人,却好像是唯一在自己死后挂念自己的人。
她忍不住伸手放在了弘历的背上,没想到弘历似是有了感应一样,转头看向了她。
赤红的眼眸里居然出现了她半透明的身影,弘历激动地想要去拥抱她,可是却扑了个空。
“娘娘你,你是因为我才回来的吗?”
弘历惊喜地望着宜修,并没有旁人见到鬼魂才会有的惊恐。
“……嗯。”
不知怎么的,宜修看着弘历这个样子,心口发软,迟疑片刻还是应了下来。
宜修经历太多事情,弘历毫不掩饰的眼神让她几乎是一瞬间便读懂了什么,她开口说:“景仁宫晦气,新帝何苦到这里来?”
“你可知我……”弘历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却有些凝噎。
宜修看了看窗外,时辰好像要到了,她觉得自己魂魄轻飘飘了起来。
“娘娘你为何不等我?”
弘历惊慌地想要去捞探什么,但什么都留不下,他语气里带着些哭腔,委屈地看着眼前人。
“下辈子吧,弘历,下辈子你早些来找我,我等着你。”
宜修笑了起来,阳光泼洒在她身上的一瞬间,流光溢彩,被蹉跎的面庞散发出了别样的光彩,温柔美丽得像羽化而登仙的仙子,最后一点一点散落成了细碎星光消失在了弘历的眼前。
梦到了这里便戛然而止,她也从梦里惊醒了过来。
她捂着心口消化着梦里的那些事情,如此真切的体验,真实到完全不像是梦境。
宜修去了法华殿上香,想要安定自己因为梦境而波澜不止的心,却遇到了云游四海突然归来的住持。
住持已经百岁,却容貌还像四五十岁的男子一样,许多人说他已经成了半个活佛。
她将梦半真半假地告诉了住持,住持听后说:“梦境有警示世人之用,既然娘娘这个梦如此沉重,必然是想要提点娘娘什么的,其实娘娘早就心有定夺,也无需来问贫僧究竟。”
说罢,住持双手合十和向宜修行礼,然后用洞察一切的目光看着宜修:“假凤脱壳,浴火重生。
庄生晓梦,似真非真,皆看娘娘如何待之。”
如今距离那个梦境也有半个月,一切如梦中所言,甄嬛怀孕,胤禛时常找借口去见她。
既然事情不可改,那不如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也不再阻拦胤禛去见甄嬛,只是让剪秋多留心苏培盛和养心殿。